轮渡上的逆流人生第43章 摘帽仪式的温度
1980年初春的清晨阳光带着刚褪尽的寒意穿过街道临时清理出的小办公室窗格。
玻璃上积着层灰阳光滤过灰垢斜斜洒在靠墙摞着的档案袋上——那些袋子泛黄发脆边角卷着毛像是被岁月啃过的痕迹。
光柱里尘埃打着旋儿飞像无数细碎的精灵正把尘封的旧事翻出来晾晒。
门外钉着块长条形的硬纸板用红广告色写着“落实政策办公室”风一吹就轻轻晃。
我坐在靠窗的长条形办公桌前桌上摊着《平反通知书》和《摘帽登记表》手里的钢笔杆磨得发亮——恍惚记得是前年赵药师送的当时他说“写材料得有支顺手的笔”此刻笔尖在粗糙的档案纸纤维里总卡住每拔一下都带着滞涩的“沙沙”声像在跟过去较劲。
空气里满是旧纸张的霉味混着墨水的腥气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是来办手续的人身上带的有期待的颤栗也有惶恐的局促像每一缕空气都绷着劲等着被命运松绑。
“咚咚咚”敲门声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抬头望去进来的多是中老年人衣服洗得发白领口袖口磨出毛边却都熨得平平整整。
他们说话时腰微微弓着声音压得低眼神里一半是盼头一半是被年月磨出来的警惕每走一步都轻手轻脚好像脚下不是水泥地而是一碰就碎的希望。
这时潘启明教授走了进来。
他六十八了戴副眼镜原是宜城师范学院历史系的学者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发蜡的光泽在晨光里泛着淡亮可身上的中山装肘部磨出了毛领口也洗得发薄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白衬衫。
他站在门口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那动作里藏着多年的谨慎。
他递给我学院发给他的《摘帽人员登记表》时特意慢了些。
他的材料厚从“右派”定性到下放农场的记录一页页纸都泛着黄有些地方还沾着褐色的水渍。
我不时抬头问:“潘老师您当年下放的农场是‘红星’还是‘红旗’?” “潘老师您平反后的工作意向还是回师院吗?”起初他答的时候腰总微微躬着声音也轻可问了三四次后他的腰慢慢直了些说话时也敢抬眼看我了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我桌角时顿了一下——那里放着本《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封皮被翻得卷了边还有本硬纸板封面的《新华字典》书脊用线缝了又缝。
他盯着看了几秒疲惫的眼里闪过丝微光像蒙尘的灯芯被拨了一下那光里有对知识的熟稔也有对未来的盼。
等所有手续办完我把《平反通知书》递给他看到他的户口簿的“成分”栏里红笔写着“教师”代替了以前刺眼的“右派”。
他双手接过去手指抖得厉害指节都泛了白像是握着的不是几张纸而是被夺走十几年的光阴。
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抬头眼眶红了却没掉泪。
办公室里暂时没人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近乎气声:“小同志谢谢你。
你喊我‘潘老师’不喊那些别的……你心善。
”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眼里冒出种久违的神采——那是知识分子特有的、藏着光的神采是在黑暗里待久了终于见着亮的激动“我收到师院的信了下周就回去教书。
还有个可靠的风声——大学要恢复全国招生考试了凭真才实学考不看成分!” 他抓着我的胳膊力度有些大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是个好青年字写得正心也正。
别荒废了赶紧准备!这是能真真正正改变命运的路啊!” 说话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一会儿是横平竖直的线一会儿是弯曲的弧像是在写历史年表又像是在算公式。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老右派”而是个捧着火种的人急着把光传给年轻人。
他的话像颗石子砸进我心里“全国统一高考”这几个字在耳边响得厉害。
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走出办公室阳光落在他的银发上竟透着股温暖的劲心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接着进来的是李工程师。
他原是“反动学术权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衬衫的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颗一辈子严谨得近乎刻板。
我把印着红章的《平反通报书》递给他时他双手接得太急别在胸前的钢笔尖一下子扎进了拇指指腹。
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圆圆的透着鲜红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通报书看直到血珠滴在右下角的“1979”钢印上——血慢慢晕开把冰冷的钢印染成了暗红像给那段岁月盖了个带着温度的戳。
“十年……”他喃喃地说声音发哑“我这技术员的血总算没白流。
” 我递过一张草纸纸糙得磨手他接过去轻轻擦了擦拇指眼神里混着疼、激动还有说不清的委屈像憋了十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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